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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会再写了,走了

【铁虫铁】<山河故人>

     路人视角。

    我年少时曾喜欢过一个叫做彼得·帕克的少年,时光蹉跎,多年后已为人妇的我再次与他重逢,他望着十八日的晴空笑的恣意,心中的那泓清泉里有了月光。

 

    与彼得·帕克的重逢是意料之外的。


    我怒不可遏的挂断了丈夫的电话,单手接过柜台处递来的餐点,心不在焉的转身,却与身侧的瘦削身影猝不及防的相撞。那盘侧的蘸酱薯卷伴着我的一声惊呼滑落在地,染花了眼前洁白的衬衣。

 

    “噢!天…实在是抱歉,我有些心不在焉……”我手忙脚乱翻找着纸巾递给对方,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逡巡着。

  

   “噢,这没什么,请不用在意。”清朗的声线在耳畔响起,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熟悉感。

 

      我猛地一怔后惊讶的抬头,入目是那张熟悉的面孔,意料之中却又仍旧恍然若梦。

 

     彼得·帕克。


      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

    十八年了,我从未想过还能再次与他重逢。


    “噢……”我踌躇了一下,一种早已销声匿迹在岁月冗长里的澎湃再一次的,猝不及防的在心底重生,“好久不见,帕克先生。”


    他怔了怔,似乎有些惊讶。


    我想他是没有认出我来的。我并不对此感到奇怪,毕竟高中时期与他同校的我,在学校中也一直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小角色。


    “我是帕金森,高中的时候我在你隔壁班。”


    “噢!”他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,“抱歉没有认出你,你变化可有些大。”


    我也冲他笑笑,望着他熟悉的眼睛,我的思绪坠入了回忆。


    我曾经暗恋过他,但那也只是曾经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,默默喜欢着他的那三年时光,是我所度过的最温柔的岁月。


    他不是传统意义上人见人爱的帅哥校草,正相反的是,他往往是角落中最不起眼的那个。这并不代表着他是平平无奇的,相对的,他的成绩在年级中总是名列前茅,如果你注意去观察他的话,还会发现他拥有着一副温润且悦目的长相。


    可他对人群似乎总有着一种无意识的躲避,很多时候,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笑着,阳光洒落,星尘细碎,将他溺于人群的深海,恍然如囿于城市池中之鱼。


    同为边缘人物,你或许会以为我和他拥有着相同的命运。


    其实不然。


    我很清楚的明白他和我是不同的。


    我甘于平凡,而他的眼中有光。


    “很巧。”他笑着说。


    “是很巧。”我低了头理了理头发,视线飘忽,“真抱歉,毕业后难得的重逢,我却毁了您的衬衫。”


    他轻声的笑笑,眉眼间银河涤荡,“这没什么,小姐,沙拉酱总是比较容易清洗。”


    “这倒让我回忆起学生时代。”他说,“你还记得高中时的那个餐盘吗?”


    我抬眼望向他,思绪却不由得在岁月长河中回溯。


    我第一次遇见彼得·帕克时,是一个连阳光都掷地有声的冬日。


    我端着摇摇欲坠的餐盘,裹着冬日的棉衣,步履蹒跚,在食堂的人影幢幢中跌撞。明日的数学测验让我不由得心不在焉,我低着头穿过桌椅间的缝隙,倏忽间却撞上了另一个相向而行的身影,掀翻了餐盘,饭菜皆倒扣在那个身影上。


    我失措的抬头,陌生的少年带着诧异的眼神闯入我的视野,我心底的惶恐在少年逐渐染上笑意的栗色眼眸中愈演愈烈,下一秒,我落荒而逃。


    无视了身后传来的他的道歉。


    余光闪烁,那位年级中出了名的校霸闪电挂着嘲弄的笑脸与我擦身而过。


    “嘿帕克!这一头饭菜可真配你那个饭桶脑袋!”他笑得恣意,伴着一声抬脚踢翻座椅的轰响。


    少年闷哼着倒地,身后传来嘲弄与惊呼糅杂的喧嚣。


    鼻尖因恐惧而泛酸,我踌躇着,强压下蓬勃的惶恐回过头去。


    潦草一眼。


    一瞥惊鸿。


    少年在透过天窗洒落下的日辉中挣扎着起身,茕茕孑立,在我视野前的一片泪光潋滟中笑得恣意,日星隐耀,山岳潜形,唯有少年孤身立于不败之地,了却世事喧嚣。


    像是永无退却的英雄。


    他望着人潮涌动。


    我望着他的眼睛。


    ——那眼中燃着火光。


    燃入我心底的空城,鸣金呐喊,旌旗纷飞,成为我这一生只一次的跌宕。


    于是,在那个连阳光都掷地有声的冬日,我爱上了那个叫做彼得·帕克的少年眼底燃起的火光。
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我答道,不知由何而起的,喉噎声堵。


    “怎么总是我,是吗?”


    “哈哈,”他笑得灿烂,“是啊,怎么总是你。”


    潦草寒暄后,我转身回到座位上,向久等了的友人抱歉的笑笑。


    友人摆摆手表示谅解。


    “嘿,”我正着手将餐盘中的食物逐个摆放在桌子上,友人却在这时用手肘捣了捣我的胳膊,“你看看那是谁。”


    我闻言抬起头来,入眼正是帕克端着餐盘缓步走向角落处的座位的景象,“帕克呀。”


    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。”友人有些感慨。


    友人是我高中时期难得交到的朋友,我的暗恋经历她三年来一直看在眼里,此刻她的表情也久违的有些揶揄。


     “还喜欢他吗?”


    “come on,”我哑然失笑,“我可连孩子都有了。”


    “哈哈,开个玩笑。”友人笑得开心,“今天没去接孩子?”


    我笑着摇了摇头,思绪却不自主的回忆起刚才被我怒吼着挂断的丈夫的电话。这正戳到了我的痛处。


    十八年过去,一如学校里的平平无奇那样,我平凡的落入社会纷繁的尘网,平凡的工作,平凡的恋爱,平凡的结婚生子,平凡的养家糊口。过着琐碎而又无法逃离的一家三口生活,鸡毛蒜皮,大吵小闹,在奔忙与疲累间挣扎求生。


    几年前,丈夫不满于微薄的工资,开始与朋友合伙下海创业,东拼西凑的七大姑八大姨的笑脸赔了个遍,好不容易借来的十几万块钱一股脑儿砸进去,结果经营惨淡,投入全部打了水漂,朋友撂下丈夫跑路,只剩下我们两人苦苦支撑,负债累累。


    手头的紧凑让我和丈夫不得不忙于奔波,曾经的爱与热情在这鸡毛蒜皮间消磨殆尽,孩子的教育,老人的赡养,更是让我和丈夫累的直不起腰。


    丈夫奔波,我为他分担,他却从来都不明白体谅。每天晚上,我好不容易将孩子在床上安顿好,还要亮着客厅长明的灯,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等待晚归的丈夫,有时是深夜,有时是凌晨,有时是彻夜不归。


    我一忍再忍。


    直到今天,他难得休假,我拜托他去送孩子上周末的钢琴课程,他却仍旧回绝,声称他想要一天难得的休息。


    我终于爆发了,与他大吵特吵,摔门而去。


    否则我现在也不会有那个闲心出来约着友人吃饭。


    “又吵架了?”友人见我神色渐渐不悦,叹了口气,“生活嘛,没办法。”


    我也点点头,敛了泪光,催促友人快点吃完离开,她今天也是百忙之中赶来陪我,下午还有例行会议要赶。


    多年的朋友,友人也没有和我假客气,安慰了我几句又匆匆忙忙的拎着包离开。


    友人走后,我终于敛不住悲伤,捂着脸很没出息的呜咽出声,眼泪落入饭菜,咸腥的滋味入口,我手忙脚乱的在开裂的廉价皮包翻找着纸巾,却又屋漏偏逢连夜雨,一个抬手打翻了瓷盘。


    这时,一个身影伴着轻声的步走到了我的身侧。


    “不介意的话,请用这个吧。”我听见了熟悉的清朗声线,抬起头来,帕克拿着一包面巾纸站在我的面前,笑得浅浅。


    我低着头接过,余光瞥到帕克俯下身来收拾着碎落一地的瓷盘,我连忙拉他起来,却被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不用客气。


    “这太麻烦你了……”我擦干了眼泪,有些不好意思。


      他依旧笑着,“这没什么。”


    “我可以坐在这里吗?”他问,我回以点头。


    “有不开心的事情?”他道。
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吸了吸酸胀的鼻子,红着眼睛低着头苦笑,“和丈夫吵架了。”


    “那很巧了,”他撇了撇嘴,也低了头,望向杯中支离破碎的咖啡拉花,“我也是和丈夫吵架后跑出来的。”


    “您结婚了?”我惊呼出声,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失礼,“抱歉。”


    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不用在意,“嗯,十年前。”


    我沉默了下来,看着他提起他的爱人时眼底燃起的光,一如十八年前我爱上他时那般鲜艳明丽。我低着头笑了,“那您爱人可真幸福。”


    “我想,”他不自觉的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素银戒指,笑意渐渐染上眼角,“他给予我的幸福更多。”


    ‘他’。我愣怔了一下,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方才使用的称呼的确是‘丈夫’。


    “你们很相爱吧。”我说,换来他的一声轻笑。


    “我就没有那么幸福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很多时候,真的很怀疑自己当年的选择。”


    “我和丈夫当年相爱的时候,家里人都很不看好,我当时是大学毕业,又是家里的独女,各方面经济条件都还算不错,丈夫贫民区出身,家里还有七个兄弟姐妹要照料,父母也一直靠着吃救济维持生活,我家里人觉得我嫁过去不会过的幸福。”


    我沉默了一会儿,吸了吸鼻子。


    “可是我傻啊,”我笑了,眼泪在倏忽间滑落下脸颊,“我只知道我好爱他啊……”


    “我不听他们的劝。”


    “我拉着他,半夜里翻了墙出去,跑到火车站订了凌晨的火车票,坐了一夜的火车奔到了杰克森,和他一起看了场我一生中最美的日出。”


    “当阳光洒满他湖绿色的眼睛的时候,我冲着他笑,拉着他,迎着四月的晨光奔向了婚姻登记处。”


    “就凭着那一腔孤勇,无所顾忌的去追,去爱。”


    “可现在十年过去了,我和他的爱情早就被现实压垮了,我们苦于生计,日夜争吵。很多时候,我都在怀疑着我当初的选择,我真的不知道,我当初勇敢去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。”


    “我一直在想,我是不是真的不该爱?”


    “我是真的好怕,好怕我爱的勇气只是年少的无知。”


    “帕克先生,我是不是,很可笑……?”


    “很可笑吧……勇敢去爱,我很可笑吧?”


    他望着我,沉默了很久,直至那杯支离破碎的咖啡拉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消弭,阳光悄隐,云掩黄昏,他才忽然而然的,望向十八日的晴空,唇角轻勾,笑得温柔。


    “帕金森小姐。”他说,“你知道吗。”


    “我和他,才是最不应该相爱的。”


    “我和他相遇那年,我十五岁,他五十岁,我是皇后区的穷小子,他是全美国最成功的商人。”


    “我和他之间所相隔的是伦理道德与身份地位的厚障壁,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该爱,我们也不敢爱,我们害怕舆论,害怕现实,害怕着一切的一切。我们都怕各自的爱会给对方带来无穷的重担,都惧怕着那个爱后的代价,所以我们不敢。”


    “可我们都明白,我们应该去爱,我们应该去追,去闯,去勇敢的相拥。”


    “就算舆论滔天,就算现实残酷,那又如何?我们已经去爱了,尽我们所能的去奔向对方了。”


    “这就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?”


    “我们所想要的不就是那一份爱吗?”


    “所以我们爱着,勇敢的爱着,一直一直,勇敢的爱着。”


    “帕金森小姐,你不可笑。一点也不可笑。”他望向我,坚定而又炽烈的,眼中燃着火,一如我爱上他的那个冬日里那般鸣金呐喊,旌旗纷飞,燃入我心底的空城,“你有着爱的勇气,你是一个英雄。”


    “每一个勇敢去爱的人都是自己的英雄,都是他们所爱之人的英雄,每一个英雄都注定会凯旋,因为他们都拥有爱的勇气。”


    “我们都是英雄。”


    “因为我们爱过,并爱着。”


    我望着他。


    泪水坠落。


    落入无尽的岁月回响。


    落入无尽的勇气,无尽的爱。


    “您现在还爱着他吗?”我问。


    他笑了,“对于这个问题我曾经迷茫过。”


    “他们都说,爱情啊,也许只有在最繁华的时候决然离去才可以永恒,而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是爱情最大的杀手。”


    “我曾经也这么想。我以为我只是爱过,但我早已不爱着了。”


    “但是慢慢地,我沉静下那颗执着于寻找当日的热情的心,静静的看着他。”


    “看着他每日醒来后印在我的额头的一个小心翼翼的吻,看着他在我每每晚归时孤灯下的守候,看着他在我喝下冷牛奶前劈手夺下边骂着我边端去加热,看着他在我疲累睡倒后为我掖好的被角,看着他默默给予我的依靠,看着他的笑脸,看着他眼底的光。”


    “我发现我错了。”

   

     “我一直都爱着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也一直都爱着我。”

  

    “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,或许这才是爱情最本真的模样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“不论你走到哪里,他总在那个熟悉的路口等你归家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爱情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“我们爱着,一直一直,都在爱着。”

  

       他转过头来,望向我,“这就是我的回答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“帕金森小姐,你呢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 我望着他的眼睛,时间似乎在那个刹那里停滞,我沉默着,那个刹那里,我回想起的是丈夫每每晚归时在苦守的我眉间落下的吻,是丈夫在一天工作后归家看到我时如释重负的笑,是丈夫蹲在儿子的床前静静的望着他的睡颜的小心翼翼,是丈夫孤身一人支撑起这个家庭,无怨无悔,守护着我和我的全世界的勇敢。

   

     我沉默着,喉噎声堵,泪水在不自觉间决堤。

    

    终于,我在那个刹那里,望着彼得·帕克,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

   “我爱着,”我哭着,“我爱着!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一直一直都在爱着!”

   

     他笑了,笑得灿烂。

    

    电话铃响,他笑着接起,“好,”他对着电话如是说道,“我们回家了。”

   

     我目送着他挥手作别,走向那个早已等在餐厅门口的身影。

   

     “帕金森小姐,你要明白,人生得也罢,失也罢,悲也罢,喜也罢,要紧的是心中的一泓清泉里不能没有月光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我明白。

   

     我明白。

   

     我拨通丈夫的电话,听着听筒那头焦急的声音,“你快来接我吧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“我们要回家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<END.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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